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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野球的平成維新──老幹新枝的風華絕代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晏山農 2008.6.22




 



野茂英雄2000年於紅襪隊投出無安打比賽



 



盛夏風雨,讓個因新政無能而柔腸寸斷的島嶼,更顯悽悽悽慘。另一方面,沒有王建民的夏日盛宴,總少了些味道,而十七日更傳來野茂英雄決定引退的消息,球迷的不勝唏噓是必然的。今季大聯盟開打之初,一場洋基出戰堪薩斯皇家隊的比賽,久違的野茂上場救援,沒了招牌的龍捲風動作,球速更是聲聲慢,廉頗老矣的姿態甚明。不過這根本不打緊,野茂的引退絕不影響他的歷史地位。須知,連王建民敢於向大聯盟挑戰,都得拜野茂之賜。



此文刊於《野球人》雜誌第五期(19961─2月),十二年的變化委實不小。唯一不變的是,野茂和一朗的形像隨著歲月的淬鍊而更明亮奪目。今重貼於此,尚祈諸方大德不吝賜正。




    就像自民黨一黨獨大的地位已成歷史灰燼一樣,有著一甲子深厚功力的日本職業野(棒)球,從1993年起受到職業足球J聯盟的強力挑戰(釁)後,如同德高望眾的江湖老前輩遇上渾噩莽撞的初生之犢般,向來靈活自如的身骨竟有些耍不開,或像布袋戲裡的老和尚那樣忘了該使什麼招數,好不尷尬!


     不過與其說足球具有取野球而代之的豪氣干雲,倒不如說野球界本身出了狀況才有以致之。犖犖大者有:僵化如教科書、一成不變的戰術應用(以西武前任監督森祇晶為代表)、欠缺五百年必有王者興的超級球星(原辰德、清原和博、桑田真澄等都少了巨星光環,而落合博滿祇是自私貪利的市儈之流),加上會社化、團體色彩過濃的職棒文化,久而久之就讓球迷疲憊厭膩。

   尤其新世代的圖像族,既沒有歷史記憶的包袱,當然更不會是野球最忠誠的善男信女,當他們認為老狗已玩不出新花樣時,就毅然琵琶別抱,置身於職業足球所營造的喧騰氣息裡。於是,在日本青少年把玩足球並視其為新寵後,年老珠黃的野球褪去了珣麗光彩,更年期的危機瞬間轉至眼前。





黑船來航打破日本幕府千年鎖國



     野球界面對這世紀末的「黑船來航」(所謂「黑船來航」即是Matthew 1853年,美國Matthew Perry准將率艦叩關,打破日本鎖國形勢的歷史事件),其處理危機的能力足堪與一百三十年前的維新功臣相媲美,兩者共同的特點是:復古與維新並陳。



    復古,就是讓夙昔典範再造風雨。首先,龍頭老大巨人隊於1993年請回了丰采依舊的「棒球先生」長島茂雄重掌帥印,長島彷彿幕末舊公卿出身,開明有謀略並能穩定大局的岩倉具視,人氣和實力的綰合,終於使巨人隊在九四年成軍一甲子的光輝歲月裡再展日本一的鋒芒。

    鑑於長島效應的快速醱酵,雄踞九州,亟思和北巨人分庭抗禮的大榮隊也重金禮聘王貞治南下執掌兵符。大榮不僅有打造黃金孔雀城的宏圖大志,進一步還想把二、三十年前ON聯手的戲碼改編為更精彩刺激的ON對決。雖然這一壓軸大戲無法在1995年隆重上演,反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,逼出了仰木彬(Ohgi)和野村克也(Nomura)這組ON新噱頭來。不過,日本野球界的這波造勢已相當嗆人耳鼻。    長島茂雄和王貞治的復出,對於野球人氣的恢復,可以從幾個面向來察照:1994年巨人軍奪得日本一的榮銜後,遊行大東京市區造成萬頭鑽動、舉國若狂的盛大場景,這已是復甦的指標。再者,根據日本中央調查社於1995年初所作的一項統計顯示,職業野球的人氣已回昇到51.6%,僅次於大相撲暫居第二;至於最受歡迎的運動選手則由巨人軍監督長島茂雄拔得頭籌。




一手調教出野茂英雄和鈴木一朗的仰木彬監督


    至於1995年的大榮鷹隊,雖然依舊是B級陣營的忠實惠顧者,但平均單場觀眾人數(三萬八千四百人次)不但是太平洋聯盟的首位,而在兩聯盟十二支球團中也僅次於巨人隊的五萬三千九百人次。除了福岡巨蛋的新穎怡人外,王貞治的形像魅力當然更是主因。吝於表露情感的日本人,卻在衷心期盼ON對決的剴切深情下,高度抒發了懷舊絮語,這也使得野球的濃郁醇香繞樑不絕。



ON王貞治和長島茂雄監督對決


    另一方面,維新志士與行動的創新,雖不像長島茂雄和王貞治這類光被四表的「昌明聖號」隨時可以拱抬出來,然而1995年的日本人在飽受阪神大地震和地下鐵毒氣事件的驚嚇之餘,依然可以陶然於野球所散發的迷人馨香,一切全是拜兩位平成時代的維新志士之賜──野茂英雄和鈴木一朗。由於他倆如吸塵器般席捲了全日本的目光,使得職業足球的人氣停滯不前,1995年的平均收視率已降到7.9%,平均進場觀戰的人數也祇有一萬六、七千人次,可見野球的維新政策已得到相當的成效。


野茂英雄和近鐵隊決裂負氣出走



    先從野茂傳奇談起吧!


    野茂的負氣出走,以及日本人對他遠走它鄉的不諒解情緒,乃至他在大聯盟大放異彩後,日本人視他如民族英雄的範例,對比於美國人初始好奇,繼而驚豔絕倫,最後翹首肯定的心路歷程,既諷刺忒又繁複的存在主義式內涵比什麼連續劇都要蕩氣回腸。


野茂英雄在道奇隊投出一片天



    當他於1995年初離開近鐵轉投洛杉磯道奇隊時,多數日本人根本不看好他──英文既不能聽更不能語、對大聯盟是陌生一片。矛盾的是,日本人又期待他有亮麗的演出,所以打從他在1995年五月二日踏上大聯盟的投手丘起始,NHK每場都作實況轉播,而且除了少數場次(像八月廿五日慘遭費城人隊KO)外,都是全程轉播,六至七月野茂連勝期間,更在包括東京、大阪、廣島、仙台、札晃、福岡等大都會架設大型電視螢幕,以供路人隨時瞻仰野茂的英姿。
七月初野茂入選全明星賽並擔任國聯先發,日本人的民族情感亢奮至極,首相村山富市拍賀電致意,甚至有國會議員提案要頒野茂「國民榮譽賞」(棒球員之中祇有王貞治、衣笠祥雄獲此殊勳)以茲鼓勵。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野茂,不知羨煞多少日本的職棒球星,這也是桑田真澄、伊良部秀輝等亟欲渡海淘金的主因。


    不過日本人力捧野茂,還有深層的文化意涵。一方面利用野茂的魅力放送召喚失去的野球人氣,重建野球的聖殿之尊;再者也藉著野茂之光修理美國人,既凸顯日本的野球實力並非吳下阿蒙,也一吐日本為貿易問題所承受的壓力。野茂已然是族國榮光的化身和被膜拜的客體,所以整個日本媒體(不論電視或報章雜誌)連篇累牘大幅報導野茂的種種,甚至有人說野茂是「沈淪於黑暗中的日本人心中的那盞明燈」,野茂現象儼然就是日本戰後五十年文化焦慮的集體投射。
    
    當然,美國人可不是省油的燈。壯碩矯健的大聯盟好手個個惑於野茂的「龍捲風」(tornado)投法而被K得滿頭膿包時,美國佬固然落落大方的給予肯定,像《新聞周刊》、《時代》、《運動畫刊》都拿野茂當封面人物大書特書。卻又話鋒一轉將了日本人一軍,認為野茂是被日本漏洞百出、齊頭式的經營管理所埋沒,唯有大聯盟能提供最優渥的環境來激發其潛質。好吧!野茂是日本人沒錯,卻得遠渡重洋才能一展長才,到底是誰的文化較有機、多元、具包容性?



野茂英雄同時衝擊了日本和美國的棒球文化




    回歸自我主體的野茂,顯然較認可美國人的見解,所以大聯盟球季結束,他打道回日本後,就向新聞媒體透露要長駐大聯盟,甚至準備根留洛杉磯。要知道野茂孤身前往美國,就打定主意「要為自己投球」,他可沒有「民之所欲,長在我心」的妄念,心無旁騖、冷靜慎思,加上大聯盟裁判表意迅速明確,好球帶較寬等正合野茂口味,所以才能在大聯盟揚名立萬。 


    爾後日本人或會發現他們「本待將心託明月」的結果,卻換得野茂「誰知明月照溝渠」的回應。野茂的出走有如雙刀刃,一方面野茂效應攪亂日本野球的幕府治世,另一方面卻提供日本野球更豐富的延展性和應變力。縱使這一切不是出於野茂本願,他卻以行動驗證了歷史的狡獪本質。

    野茂的孤孑、勇於冒險、身懷長技,像極了幕末促成「薩長同盟」聯手倒幕的土佐藩志士坂本龍馬。可惜坂本因為英年遇刺,致無法在明治維新英雄崢嶸的時代裡大放異彩,然而他是遠比西鄉隆盛、大久保利通等要可愛、質樸的角色。野茂也可作如是觀。

    如果野茂英雄的「龍捲風」投球和指叉球神力活似翔飛於峭壁稜巖的鷂鷹,那麼以快打旋風姿態異軍突起的鈴木一朗就像親炙可人、悠然於水濱的丹鶴一族。



鈴木一朗是日本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



    當1994年鈴木一朗打出的名號,並以更嫻熟靈動的鐘擺式打法行走野球界後,竟如金庸武俠小說中逆練真經的西毒歐陽鋒那麼神勇。他以210支安打的驚人產量,一舉打破前「老虎先生」藤村富美男於1950年所保持的一九一支記錄,締造了單季最多安打的歷史新猷。1995年的一朗,雖然安打總量不如上一季,但是全方位的打擊成績同時為他奪下打擊率、安打、打點、盜壘、最高出壘率等「五冠王」冠冕(連全壘打王也差點到手),證明他不是曇花一現的流星小輩,於是世紀末的野球新盟主就由年方廿二的小鬼當家。




鈴木一朗帶動歐力士甚至太平洋聯盟人氣


      鈴木一朗的傲人記錄自然替歐力士隊帶來偌大的人氣和可觀的收益。1995年歐力士隊的平均單場觀戰人數為兩萬五千五百人次,比去年多出17.8%,不但是隊史上的新高,也是太平洋聯盟增幅最高的球團。在一朗效應的推動下,歐力士主事者有心湔雪「太平洋聯盟徒有實力沒有人氣」的譏諷將不再是空言。


    由於一朗和平井正史等新秀的賣力演出,歐力士終於在1995年取得更改隊籍後的首度聯盟冠軍。雖然在其後爭奪日本一的激烈廝殺中敗北,但慘遭地牛蹂躝的神戶市民,直把一朗的成就視為他(她)們重建家園的定心丸;而在養樂多的大本營神宮球場,一朗一朗的聲聲喚響徹霄壤,足證一朗在日本有著超地域、性別、世代、階級而普及眾生的支持度。



鈴木一朗的平民風格迅速為他聚積可觀的人氣



    一朗的魅力究竟何在?一朗沒有先輩長島茂雄那種貴族氣味,也不像王貞治是中規中矩的昭和紳士典範,他也沒有清原和博有著高壯挺拔的外形,細瘦的體形毋寧更像個鄰家大男孩──有些促狹、趕流行、好玩、開朗、自我風格強烈。即使他已暴得大名,依舊沒有大牌的身段,也不改日常的生活作息,我行我素卻敞開溝通的大門,一朗作為平成新世代的鮮明代表,放在人性被高度切割、原子化的時代裡,其行徑就是反璞歸真的親和體現。

    再者,過慣承平歲月的人們其實很渴慕英雄的出土,而且英雄也不再是傳統定義的高不可攀人物,影視偶像及體育明星都可能是另類英雄的代表,一朗躬逢其盛要想不紅也難。不過,在五光十色的後現代迷障裡,看似平凡的一朗成為不平凡的希望之源,這才是使他在過度理性化的日本社會裡璀璨晶亮的主因。



鈴木一朗掀起日本棒壇另一波革命





    日本媒體的體育版面,在圈選1995年國內外十大體育要聞時,或把野茂在大聯盟稱雄擺首位,或者拿野茂和鈴木一朗的「五冠王」並列首席。要之兩人搶盡全日本的丰彩是不爭的事實。一個是「遠謫」異地卻更讓人憐惜敬愛的叛逆,另一個則以平凡之姿屢造風華。野球界的平成維新實際上已突破平面空間而發揮三D的神效,接下來就是野茂VS.一朗的大戲何時上演了?
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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